六点五、胡塞尔
胡塞尔的贡献:胡塞尔批判康德的物自体,认为不需要设立一个隐藏在现象背后的不可知实体,而是可以通过“悬置”方法来呈现现象的本质。他批判地继承了前康德时期唯理论的笛卡尔,继承了对普遍必然基石的追求,致力于寻找一个绝对确定的、不言自明的起始的“阿基米德点”(可以看得出来他追求的是稳定的构成逻辑,而不是动态的辩证逻辑,这点和罗素,希尔伯特、早期的维特根斯坦等泛分析哲学继承唯理论的倾向有相似之处。不同的是胡塞尔能接纳非理性非概念的前反思现象作为还原材料,而分析哲学更侧重于数学原子、逻辑实证、语言图像)。他批判了笛卡尔对现象主客二元对立的把握方式,认为“意识总是关于某物的意识”,这意味着意识并非一个空泛的容器,而是总是指向一个对象。这个对象可以是具体的实物客体及知觉、判断等客体行为,也可以是情感、想象等非客体行为等。
胡塞尔的不足:他反对将意识视为一个“容器”或“内在空间”,强调意识总是指向外部世界,想以此“修补”主客二元论的僵硬——但是这其实是一个“有核心的洋葱论”,即现象是在意识对客体“本质直观”(洋葱核心)的一层层洋葱皮“覆盖”后显现形成的(这种“覆盖”造成了理解的“掺杂”,他本人称为“构造”,强调这是个体主观意识显现其意义的过程)。主观意识可以通过可以通过“悬置”,将“本质直观”外在的洋葱片一层层剥开,而从不被“后天概念”所蒙蔽(这一点和后面的泛后结构主义有相似之处,不同的是泛后结构主义把洋葱核心也“弑”掉了)。那么,为什么胡塞尔又说需要一个先验意识呢?这是因为主观意识在“悬置”过程中一定会碰到一个剥不开的洋葱,好比人想要脱掉自己的一件件衣服过程中看到自己的“本质直观”,但是脱到只剩肉体的时候就没办法再脱了。怎么办?既然有限的个体不能剥开全部,得到最终的“本质直观”,那么就想象一个先验的意识,让它来“替我们得到本质直观”吧。换言之,就是胡塞尔追求的普遍性、必然性、绝对性的知识需要一个普遍性、匿名性的”本原意识“,这使其不得不滑向某种先验意识(这种导向是必然的吗?当然是,如果不导向,就一定得不到所追求的普遍奠基性的知识,梅洛庞蒂就是在这里和胡塞尔产生了分歧)。“悬置”方法的本意是想回溯性地找到现象的意识结构之源,从而进入到先于一切预设的先验现象学的领域,以产生真正奠基性的知识,但是这个不带预设地去考察对象的过程本身是实事求是的,所以方法论上可以是可行且有一定效果的(极其不严格地说,如果认同胡塞尔的方法论而反对其唯心倾向,那么有可能不是在认同胡塞尔,而是在认同马克思式的不带预设、回归事实本身的方法论)。
总结与比较:总的来说,胡塞尔的”回到事物本身“的方法论精神确实有化繁为简、去伪存真的解放性(克服教条和幻象,有潜在的认识的不断否定,不断发展的过程,有马克思式的“实事求是”精神),值得肯定。但是由于他保留了笛卡尔式的对普遍必然的知识追求的执着,因此就必须塑造一个中心,所以就会有滑向先验唯心的风险,这使得洋葱核心就像一个黑洞,不是指虚无,而是指它巨大而拥有无穷的压制性的“全盘吞噬”的引力,将周围的一切都吸入其中(并非他的原意,但泛奠基主义确实会导向这种结果,分析哲学同理,他们部分人对此的态度是一种微妙的不置可否。个人看来,分析哲学的反思程度距离符号学化后的精神分析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因为有些问题只需再加反思一层就知道它们其实是假的,维特根斯坦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成长,从早期转向了晚期)。因此,虽然胡塞尔是批判笛卡尔的,但是这种批判仅限在方法论,他的目的是和笛卡尔一样找到这样一个绝对的普遍基石性的中心,这个统摄性的中心黑洞的创造是失败了的(事实上,我们使用洋葱的比喻,也暗示了这种失败)。可以说,胡塞尔绕了一大圈,终究没有真正完成其对物自体的批判——所谓个体意识的有限性,不就是康德意义的知性上界吗,超验意识的“承诺”又和传统的可知形而上学又有什么实质区别呢,甚至不如康德的物自体有反思性(本身继承的笛卡尔也是前康德时期的,现象学的确切贡献也就只有方法论了)。个人看来,从构建强大的绝对吸收的中心的角度看,胡塞尔和黑格尔也算是不严格的殊途同归,胡塞尔的动机是建立牢固的奠基性的知识,黑格尔动机是揭示物自体的可认识性;胡塞尔侧重从现象出发,黑格尔强调现象的辩证发展;胡塞尔侧重一种稳定的逻辑实在的必然普遍,黑格尔强调一种动态的历史发展的封闭终极;在黑格尔理论中,绝对精神在运动,不断地使用辩证法一圈圈递推地卷向历史终极,胡塞尔的学说中,先验意识是稳定的,有限个体不断地使用悬置法一层层回溯地还原本质直观;他们倒是有一点相同,那就是一个有限的个体在”先验意识“或”绝对精神“面前都只是提线木偶,都没办法真正得到这种普遍终极,而只能“溶解”于巨大的普遍性之中。在这种失败的阴影下,无中心的开放性在海德格尔和晚期维特根斯坦的笔下缓缓迎来第二个春天(为什么是第二个?因为这是一个开放->试图统一->统一失败->重新开放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