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提问就是哲学的全部

xss

有反思性的哲学思考一定有其伦理，这个伦理必然要蕴含对其哲学自身产生与发展的合法性阐明。即哲学自身的产生与发展必须要被哲学自身所解释。因此，要理解一个哲学，就可以从该哲学的产生与发展的方法中理解它。换言之，你呈现你哲学的方式，恰恰就是你的哲学，即哲学的形式与内容需要是一致的，是自我审查的。

xss

比如，如果你的哲学内容是逻辑原子论，但是你描述哲学的方式却是看似严谨实则流变的语言，这就是哲学流变形式与逻辑形式的冲突，如果任留这个冲突不管，那么这个哲学就很可能是缺乏反思性的哲学。如果你的哲学内容是语言具有一致性的图像特征，但是你在用分析语言的时候，林林总总的杂项而模糊的语言总是源源不断地生出，使得你对语言的统摄总是徒劳的，那么这也是语言总体性与杂多性的冲突。有反思性的哲学一定是要自印证的，反思性哲学总要能解释其哲学自身发生与发展的合法性与融贯性，即必然需要是“言行一致”的。

以上这个论断有什么用？很有用。因为我们知道了哲学的生发方式和哲学的内容总是需要有连贯性与一致性。不妨不严格地据一些例子：老庄无为，因此他们表达方式也倾向于简洁、寓言而非繁复论证；佛陀普渡众生，基督教宣扬福音，因此会有大量经文、教义，来劝世人回头是岸、得到救赎；儒士则强调慎独、修身齐家，立德立言，为万世开太平，这可以看做是一种从生活为人处世与朴素有为伦理中生长出来的哲学；康德不接受前反思的美感，而只能将其与反思性的道德生硬勉强地连接到一起，缺乏足够的自洽性。简单来说，就是哲学的研究过程一定要符合哲学本身。很多人是先给出了自己的哲学，却没有考虑自己的哲学能否解释自己哲学“给出”过程的合法性。

xss

还是直接说我的观点吧。在我看来，真正有反思性的哲学，其哲学研究的方式就是其哲学本身。

怎么理解？

一、当我们在做哲学研究的时候，一般是用语言描述的，这意味着哲学研究总是是语言性的，这使得我们可以推断出，哲学本身也会总是是语言性的、文本性的、修辞学的、叙事学的、符号学的、转喻的、词汇的。

二、当我们在做哲学研究的时候，总是要先搜集或给出一些语言的材料，然后仔细分析，并从中找到某些一致性的东西，这使得我们可以推断出，哲学本身也会总是是从杂多中把握一致性的、归纳与演绎并存的、智性活动的、有理性和逻辑成分的。

三、当我们在做反思性哲学研究的时候，总是不能停留于抽象的思辨，而是要不断从语言的杂多中找到一些没有被理念加工过的原始内容、手稿和其他材料，这使得我们可以推断出，反思性哲学本身也会总是是现象学的、超越预设和偏见的、回到事物本身的。

四、当我们在做反思性哲学研究的时候，总是要给出一些分析，然后找到这些分析的错误之处，否定这些内容，然后又找到原来分析的正确之处，然后肯定这些内容，于是再给出进一步的分析，这使得我们可以推断出，反思性哲学本身也会总是是扬弃的，辩证的，从必然到自由的，看山又是山的。

五、当我们在做反思性哲学研究的时候，总是使用着一些术语或名词，我们使用这些术语或名词的意思可能是继承前人理论的，也可能是自己分析后新引入的，其意思可能与前人是完全一致的，可能是有些许差别的，可能是恰恰颠倒的，也可能是毫不相关的，这使得我们可以推断出，反思性哲学本身也会总是是解释学的、在旧的思想上不断进行新的阐述的、变化的、非结构定义的、非封闭的、二创的、故事新编的。

六、当我们在做反思性哲学研究的时候，总是会察觉，语言本身是没有本质的，语言本身可能仅仅是一些不一致的、约定的、松散的文字的组合，是几乎随机的、无严格结构的，这使得我们可以推断出，反思性哲学本身也会总是是语言游戏的、离散的、块茎的、组合优于继承的、无中心的、荒唐的、有消费倾向的、随机的、松动的、只取一瓢饮的、一期一会的。

七、当我们在做反思性哲学研究的时候，总是会察觉，语言本身不仅是没有本质的、随机的，还可能是诡异的、乱码、无法解释的、有内在冲动的、意识流的、恐怖谷的、濒临崩溃的、极端差异的、破碎的、自我超脱的，这使得我们可以推断出，反思性哲学本身也会总是可能是冲动的、窒息的、阉割的、压抑的、憋屈的、心理的、无法表达的、强迫性的、创伤的、癔症言说的、激越的、自颠覆的、自超越的、哑巴的、沉默的、非理性的、盲目的、意志的、生本能的、焦虑的、崩溃的、无聊的、痛苦的、无以言说的。

八、当我们在做反思性哲学研究的时候，总是会察觉，具体哲学的研究本身很大程度并不是一个可以自锚定的东西，而总是是历史的，而总是需要被他者认同的，比如斯多葛学派、理性主义、现象学运动、新精神分析学派、存在主义哲学，当代哲学明星，这些哲学未必一定都是历史上“最好”的哲学，仅仅是因为被他人认同，被记录下来，传递下来，成为一种共同记忆的、他者交互的文化性的知识而已，这使得我们可以推断出，反思性哲学本身也会总是是需要他者认同的、共同体的、文化的、知识的、社群的、契约的、有隐含权力关系的、经济的、政治的、站队与统战的、以斗争取团结的、传播学的、人际的、传教的、社会历史的、接受美学的、社会工程的。

xss

还有很多长尾的例子，这里暂时不做展开。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断言：对于真正有反思性的哲学来说，其哲学研究的方式就是其哲学本身。甚至可以给出断言，哲学甚至不是世界观，而仅仅是方法论；不对，方法论仍然是一个“现成的体系”，因此不是方法论，而仅仅是一个提问，是一种总是彻底反思的、自我审视的、无参考系的、流变的、过程性的提问，它是任何哲学的生发源泉。这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哲学的出口，即哲学甚至是“无执”的，因为哲学本身的生发就已经是哲学的全部——因为“哲学是如何存在的”就已经决定并回答了“哲学是什么”。

真正的提问，总是是一种彻底反思的提问。不要问“本质是什么”，而是问“本质如何成为可能”；不要问“终极是什么”，而是问“当我们在说终极的时候，我们在说什么”；不要问“哲学是什么”，而是问“哲学如何成为其自身”、问“哲学如何可能被否定”。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经过彻底反思的提问，没有“终极完成”，没有“止于至善”，不在于提供任何“确定性”的答案（也给不出来），而在于其自我审视的过程。不是结构给出实践，而是实践给出结构，给出的结构是临时的；不是世界观决定提问，而是提问产生世界观，产生的世界观是暂态的。世界观总是是次生的，是内存里随时可以更新的数据，是提问的产物，是忒修斯之船，是雁过无痕的；因为如果没有提问，那么世界观的出现就没有合法性可言。世界观总是是次生的，世界并不存在，“我”也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行动，行动就是一种提问，因此存在的只有提问。没有提问，就没有“我”，也没有世界。一定要看到这种开放性，看到这种随时摒弃、随时添置的内存一样的形状，看到世界观永远是游牧的世界观——你的提问方式即是你的所有，它是一切认识的涌现之泉——不是“having philosophy”，而是“doing philosophy”——哲学不是“展品”，不是“私有物”，不是“知识资产的积累”，而是从存在中生长出来的游牧的“在手”之物。。

应该提出什么问题，不应该提出什么问题，这个问题是存在者存在的首要问题。存在本身就已经为存在者抛出了一个根本的问号，它是一个悬而未决而没有内容的问号；对这个问号作何回答，就已经是存在者的“哲学”。对于那些认为世界观先于提问的人来说，他们会有意无意地在这个问号前面放上一些看似宏大实则虚假空洞的内容，然后费尽心思地去回答这些问题；而对于认为提问先于世界观的人来说，他们关注的第一件事是：这个根本的问号指的是什么？这个问号前面的内容应该是什么？应该提出什么问题？应该如何提出这个根本问题？这是先于解决任何问题的问题。如果不回答这个“应该提出什么问题”的问题，那么对任何虚伪预设问题的回答都将是非法的，无效的。这就是存在者的境况，问题不仅从来没有真正被解决，而且也从来没有真正被提出来过——这倒是和柏拉图在西哲史开端的洞见有惊人的重叠——哲学始于惊奇——从来都不是惊奇于问题可以这样解决，而从来都是惊奇于问题可以或应该这样被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