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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写点东西吧,不知道能不能起到勉励后学的作用,但一路走来,颇有感慨。
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家里虽然不至于有上顿没下顿,但也不算阔绰。
我小升初考试成绩很糟糕,尽管我父母花了不少钱和时间带我去城里补课,但很可惜,学到的东西很少,少到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这段经历唯一让我有印象的就是挫败感,我好像怎么都赶不上城里的同学,他们什么题目都能顺利地做出来,而我几乎总是一个题目都不会做,尤其是数学题目,我数学简直糟透了,我被迫无奈,只能回到县里的初中读书。
我初中班主任老师教数学,他一直鼓吹“超前学习”云云,我当时深以为然,找来一本下学期的数学书,把平行线什么的东西自己看着玩,照猫画虎地做了一些题目,并没有觉得很麻烦,之后继续把全等三角形之类的东西都看了。
那年寒假,我在城里的书店买到一本科普书,书里介绍了一种求曲边梯形面积的方法,我觉得原理并不复杂,但并不清楚怎么做具体计算。我在网上买来一本微积分教科书,幸运的是,没有人逼我去记忆什么,我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学着微积分,代数和三角则一点也没学。我在书中学会了一些微积分的知识,也能够理解,但很快就会迷失方向,因为我对三角函数根本不熟悉。有时候,盯着那些让人迷惑的步骤看了一会之后,我会恍然大悟,"哦,它们只是乘了两次 。它们就好像是在撒谎,好让问题变得更简单,然后为了不得出错误的答案又圆回了这个谎。有意思……“ 有时候则不那么容易看
出来,这类问题继续困扰我。
学了一些微积分后,我还是不懂那些“预备知识”,但我开始注意到一些有趣的东西。我注意到球的体积的导数就是它的表面积,圆的面积的导数则是它的周长。
有时书里的证明太复杂,我就习惯于自己在草稿纸上画点草图帮助自己理解,我并不处处追求一个严格证明,一个能够convince我的argument已经足够了。我常常自己拿个本子在教室里乱画些涂鸦,有时它们确实能帮我理解,但我其实经常不能成功。
但是,我的考试成绩却一直很不稳定,而且由于我上课经常自己在瞎捣鼓,我初中有相当一部分日子都是被罚站在教室最后度过的。我去跟我班主任说我在学微积分,我希望得到一些指导,至少,我需要一些鼓励,然而他却开始数落我上次数学考得不好这件事,跟我说:“天天就晓得好高骛远,我告诉你,这些东西以后学都无所谓,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你考试成绩提高,你学再多东西考不好有什么用?我跟你说,这些基础的东西你都没弄好,什么微积分学了都是虚的。你要证明自己学好了,就要在我们的数学考试里面脱颖而出。”
我不知道人为什么可以这么无知,“证明自己”这种事是不会有尽头的,而自己一旦深陷进去,一辈子就在轮回中被浪费掉了。家里也没人支持我,我父母都没有什么文化,也不会去反思学校的说法究竟可靠不可靠,他们只会逼我去完成学校的任务,那几年很难熬,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挺过去的。
我表姐告诉我,x中是全省最好的高中,那里的学生非常轻松,而且学得都很快乐。x中当时对我意味了太多,我想象中的x中,老师应该知识渊博且开放包容,而不是时时刻刻紧盯着我压榨我的时间去折腾高考或者他们别的什么KPI,同学应该是见识广阔同时热爱知识本身并且热衷讨论的,总而言之,我希望我的学术自由能被保障,至少,我希望情况能比县城里的初中好一些,我希望得到一些支持和鼓励。
但应该说明的是,我那时仍然是一个小县城做题家的典型,至少我深信考试考不好是我自己的问题,因此还是会为了考试考不好,被老师骂难过的。而在小县城里,我大部分情况下,考试成绩至少还不错。
时间来到2015年,我得面对升学问题了,自然,我想去x中,可我是外地生(虽然我住的县城名义上是x市的一个区了,中考也是一张卷子,但只能享受二等公民待遇,不能用中考成绩去报考城里的学校),要参加外地生考试。尽管初中没怎么出去补课,但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我考上了x中。那可能是我前15年人生中最春风得意的时候,那时,未来的一切看上去都很好,都那么的好。
“昔日的玫瑰芳香已逝,而我所有的只是空空的名字。”
我一看x中的课表都惊呆了,每周有两天下午几乎没排课,我心里一想,这恐怕就是留给学生自己折腾的时间吧,能来x中真是太幸运了。
然而事实是这个时间是用来每周考试的。
x中没有晚自习?据说20年前如此,我没赶上。
x中老师知识都很渊博,心态都很包容?不存在的,可以说我高中班主任是个纯粹的烂人,比我初中班主任烂多了。她教语文的,然而连念ppt都念不通顺;讲卷子经常看错答案,然后编了个理由说为什么选这个,后半节课则反应过来看错了,然后又编一个理由圆回去。她经常以集体荣誉的旗号强迫班上的学生参加学校组织的课外活动。那时我才意识到,这种情况下,x中以之闻名的纷繁的课外活动竟然可以是如此的负担,它并不是供我们逃离课堂的往处,不过是课堂,也许在我心中更接近于监狱的一种延伸。当然,他们美其名曰素质教育,但我心里并没觉得和应试教育有什么本质区别。
我的数学老师水平同样堪忧,比方说无理数加无理数等于无理数这种话张口就来,我指出他的错误,他反而说:“你举的反例(2±\sqrt[3])太复杂了,我们不考虑。”(???)更糟糕的是,他天天把“证明你自己”这种屁话挂在嘴上,实在让人恶心得反胃。
高中,我发现自己在应试方面已经十分吃力了。我第一次化学考试就没及格,当时十分难过,但没想到的是,我从此之后,学校组织的化学考试,我很少及格。生物则更难堪,因为我根本不擅长记背。英语更是常年垫底,我非常认真地准备老师的每次听写,而本地的同学从来不准备,很多时候他们听写的确不如我,但考试成绩我仍然是垫底的,没有任何起色,我觉得很难堪。
我化学老师教得还不错,幽默风趣,虽然成绩不太好,但我其实还挺喜欢化学课的(虽然经常被收拾)。但高中的数学课和物理课真的就一言难尽了,我可以说,任何一个想着学习知识的人面对这种东西估计都会无比失望。
我去参加学校里数竞班的选拔考试,落选,不得已转到物理,因为初中的时候学过一点力学。我那段日子里心态十分糟糕,我觉得灰头土脸,昏天黑地,我不知道未来在哪里,论数学,我既没有天赋,学习也不努力,凭兴趣自己学了一些东西,学得也不算好;如果论高考那些东西,我想想就觉得反胃,而且我实在很难比其他人走得更远。我当时常常一个人跑到艺术楼最高层的空教室发呆,然后俯视这个我曾经朝思暮想的地方。学校附近,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但我知道,这些和我都没有关系,我内心的寂寥难以压抑,掩面痛哭。是的,热闹也好,快乐也好,都是他们的;我呢?我经历了这些东西,甚至不会有人拍着我的背,跟我说一句:“经历了这些,你一定很不好受吧。”
我是外地生,喜欢看数学和物理,但是成绩又不好(我高中物理成绩也并不怎样),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对我不屑一顾,可能他们眼里都觉得我是卷魔怔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融入本地同学的圈子(他们初中就彼此认识了),我多少有点受到孤立。一想到自己曾经的渴慕,我不禁冷笑,原来我所遗失的心,我曾做过的梦,我所追求的生活,我曾努力做过那些事,只不过是个骗局。就像一只搁浅的鱼,我神情呆滞,眼神空洞,只能由着无处安放的思绪飘向远方。
物理竞赛那边,情况也不算乐观,我竞赛教练基本上什么都不懂,从隔壁x大学请来的老师更是一看就是个大忽悠,很不靠谱(比如,他讲电子自旋说电子自旋起源于库仑力平方反比,因为万有引力场也是平方反比,而地球也是有自转的)。我自己当时在做难题集萃,现在看来这本书的题目并不怎么样,但对当时的我来说,能有一个供我逃离的去处就够了,而我并不在意那是什么。
时间一转到了高二,因为竞赛,我终于如愿把高考那边的课停了。竞赛停课的那段日子真是那段灰头土脸的时光里难得的甘霖。竞赛停课将近半年,我并没有一直在做竞赛题目。之前一直想看格里菲斯的电动力学(逛当当偶然看到的),书里的讲解深入浅出,有些东西我看国内的数理方法根本看不进去,但格里菲斯这里我没遇到任何障碍。我兴奋之下,就把习题全都写了。我初中也尝试过学习高等代数,但是全是一堆矩阵,什么消元法弄来弄去无聊得很,每次还没看多少就放弃了;我当时在知乎上看到有人推荐Linear Algebra Done Right,我找来一看,花了一个月,一路看到谱定理,真是酣畅淋漓。我当时还看了热物理概念,看了格里菲斯的量子力学(我当时学量子力学纯粹照猫画虎,说实话我并不特别喜欢这本书)。那段时间,我早上一起来就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去,我并日而食,日以继夜,仿佛不知疲倦,我从物理中获得激情,虽然身边并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朋友(你觉得高中竞赛圈子看到你在看电动力学之类的东西是什么反应?科气乱膜罢了,我犯不着自己恶心自己),但我近两年来,头一次觉得自己还活着,却又和做梦一般,我多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延续下去。然而,这样的日子,往前三年,往后三年,我都再也没过上了。
我当时的两大爱好,一个是去各种地方看书,线上的(当当,京东,淘宝),线下的(市里的各种书城),不得不说我想看的书很少能找到。我当时既没读过英文书,也不知道zlib这种网站。
所幸,我家并没管控我使用手机,我16年注册了知乎,当时知乎的讨论氛围其实远比现在好,有很多有意思的家伙在知乎上写一点东西,比如,我从那里知道了一个叫流形的概念,看上去对我很有帮助。有人力荐一本An Introduction to Manifolds,我在高中隔壁的x大学书店里偶得一本实体书,但我当时心里挺没底的,因为这是英文书,而我觉得自己英语实在烂得可以。即便如此,我还是硬着头皮读了下去,一开始真的很慢很慢,我一天只能读一两页,还经常因为数学知识有缺陷(比如没学过点集拓扑)需要去补,实在是磕磕绊绊。
八月,我们学校选拔北大物理营的人选,我为此准备了一个月。当时我认为一个题目答案存在争议,并说服了我的其他同学,然而我的竞赛教练在未公布分数和卷面的情况下已经把人选上报了。
到了九月,我去考复赛了,34届复赛,我没进省队,省一退役,这个过程很无聊,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事后,我就回到班上,我发现班主任已经把我的座位撤掉了。我刚刚回去,成绩真的非常差,我的生物成绩经常30多分。我每天在学校就应付那些琐碎的东西,几乎每天都会被不同科目的老师找去谈话,我数学甚至也不及格。我问老师卡方检验的原理是什么,他说背下来就好了;我问超几何分布和超几何函数有没有关系,他说不要钻牛角尖;班主任对默写是零容忍态度,我不知道我被罚抄了几遍《阿房宫赋》和《逍遥游》,可能各自得有40遍吧,那段日子里我腱鞘没有一天是不痛的。
黑夜将太阳吞下,但星光依然能悄悄从肚子里漏出来。回到家,坐到书桌前,拿出我自己的书,我的一天才算真正开始。尽管现实如此丑恶而憋屈,彼岸的精神世界却仍然如此开阔,如此吸引我,扑火的飞蛾一般。
我之前买来sakurai的现代量子力学和刘觉平的量子力学书,书里利用无穷小生成元来构造物理量算符的方法让我耳目一新。我从知乎上了解到这就是群论的思想。我网购一本Wu-Ki Tung的物理学中的群论,一开始也很慢很慢,因为作者把tensor product称为direct product,而数学上direct product(对有限维线性空间)就是direct sum的意思...我当时还买了GTM222。白天在学校,我就假装自己在准备高考,晚上回家就迫不及待地学习量子力学和群论。
我不知道学物理对于其他人有什么意义,可能是挑战,可能是复仇,可能是一种本能,对我而言,兼而有之,但主要可能是一种逃避,对丑恶的现实的逃避。
高三寒假我主要在看Hassani的Mathematical Physics,而没有去折腾那些傻逼的内卷考试。开学考试,数学又不及格了,又被数学老师抓出去一通陈词滥调。但我心里已经麻木了,我只想着怎么逃离。我开始想,这个世界真的值得我生活下去吗?我父母老师永远只会让我适应环境,以免被社会淘汰。是啊,社会安定美好,民众各司其职,一个整齐划一的时代。然而,每个时代都会有几个掉队者,可我并不打算跟上去。我当时满心想着做出能让自己满意的工作,然后毫无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反正,早就不会有人对我抱有期待了,那我为什么不,哪怕一次,去做自己呢?
The Frozen Time Began to Flow
我不知道高三是怎么结束的,一切都会过去,又好像都不会过去,可能是出于心理保护机制,我对这段时间的记忆非常模糊,也有可能是这段时间本来就没发生任何事。我通过自招来科大了,因为我听说科大的物理系很好(消息来源:知乎),而科大的学术氛围很浓厚,学生数理基础很扎实,我来科大的心态不能说是满心期待,其实更接近于向死而生。
可以看到,我多少还是天真地觉得,换个环境,我就能过上理想的生活了,然而事实再一次打了我的脸。
我当时正在学习李代数的表示论,所以当时修了朱界杰老师的群论课,那学期还顺带修了他的理力,因为我想见识见识科大的课究竟有多好。
朱老师当然是个好老师,但我的确没学到什么东西(群论最后三小时飙车讲完李代数,根本不可能学会,有限群部分也没什么新意,我中学的时候已经学过了)。所以我事实上还是靠翘课自学的。
那是我最痛苦的一个学期,一方面那学期我有35学分的课(我录进来在地空,那学期我补选了一门C语言,因此相当于多了12学分的课,而且必修学分里面很多东西我根本没兴趣);另一方面,我在自学量子场论,我发现量子场论和我以前学的所有物理课好像都有点不一样,我很难理解量子场论哪怕最基本的一些概念,何况里面充斥着各种数学上看上去并不良好定义的操作,我学得很痛苦,我很害怕自己是不是永远学不会量子场论了。我当时心里十分焦虑,因为我并没完全从高中的阴影中走出来。是的,我早就知道,我并不是什么聪明人,甚至可以说愚钝极了,要是一门课我没学过,我几乎必然是听不懂的;然而我学过的东西,似乎别人也很难讲出什么新意,我开始思考我来大学的意义何在。我只不过比我的同学们早点开始学罢了,按学校的教学进度,很多我自己要学一两年的东西(比如QM和群论),学校一学期就讲完了。我的同学们超过我的知识水平,似乎不需要很久,可以说我大一大二基本上都活在这样的焦虑中。
当时萦绕在我耳畔的是这样的话语,我大一的班主任说:“你对什么感兴趣不重要,赶紧傍一个大佬比较重要。做得好了就有兴趣了。”
我一个学长说:“学多少东西都没用,谁管你学过多少东西,把GPA刷高点,我跟你说去个好学校再开始学那些你想学的东西,效率不比你自己学高?”,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有不少“成功人士”嘴里不停念叨类似的话。我一边听着,一边看着其他人不过是重复被同一种低劣的骗术欺骗,心中十分恼火。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把这种氛围称为“学术氛围浓厚”,在我看来这种环境实在担不上这个形容。但彼时,我承认我没深入思考过这些东西。
事实证明,前人建立好的知识只要花时间总能理解,我终于还是入了场论的门,尽管时间花了不少,此时我决意去做凝聚态。原因是两方面,一方面凝聚态的基本哲学,层展论冲击了我的世界观,让我意识到高能物理是“最纯粹的物理”这种提法是很狭隘的;另一方面是我听说凝聚态的job market相对宽松一些。我在地空的班主任跟我说:“别去做凝聚态,我当年做凝聚态的同学现在一个都没找到工作。来做xx吧,好找工作。” 我心里只有冷笑,如果我只是想找个工作,何苦呢,不过没关系,没指望你理解我。
我大一在G老师组里,但我学东西很慢,G老师讲东西比较随意,虽然他经常给我讲一点东西,但我几乎总是不能follow上。我和组里其他师兄也不熟悉,情况似乎并没比高中好多少,我刚开始还是很孤立的。
来科大最幸运的事情是通过社团认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在这个畸形的环境里,让我还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我在高中从来不敢想象能有这样的生活。其实这时候,我已经不去想一了百了,正如罗素所言
There was a path leading across fields to New Southgate.
And I used to go there alone to watch the sunset and contemplate death.
I did not, however, commit suicide,
because I wished to learn more about mathematics.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物理直觉很糟糕,因为我在高中很长一段时间里更偏好于使用数学工具来解决问题和理解问题。甚至极端的时候认为,物理只不过是应用数学。这种想法现在看来当然是很肤浅的。G老师教会了我这一点。他会的数学就不多,但是他有自己的一套图像来理解问题,虽然他每次跟我解释我都觉得有点点“民科”,不过后来总能justify。受他的影响,我在大一大二的时候十分抗拒抽象的数学,“微积分和线性代数就够了”,我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跟别人说的。现在看来,这话虽然不算错,但最多算一个统计规律,盲目套用到自己身上可能会出一些问题。
然而我最终离开了G老师组,因为我觉得我们在研究的基本方法和哲学层面存在重大差异,比如G老师习惯的方法是无论如何先跑个模拟,来获得一些经验材料;而我更喜欢从概念和逻辑入手,这样下去我会很痛苦。
我当时对拓扑序的理论很感兴趣,花了很多时间学习QHE,TQFT这类东西,我逐渐发现,像TQFT和CFT这种更干净的东西其实更吸引我。我其实也并不讨厌凝聚态唯象学,但我发现以前以“凝聚态物理学家”自居,来排斥一些数学工具,其实也是一种很肤浅的偏见而已;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做凝聚态了,研究有很多种不同的风格,而我要去拥抱自己的风格,而不是从我的老师那里借来的东西,创见应该是打破框架的,而不是找一个框架让自己束手缚脚。
同时我发现很多凝聚态物理学家对弦论的偏见很没有道理,但自己以前为了表现得像个“凝聚态物理学家”,也人云亦云,实在很糟糕。
然而,科大并没有和我理想中的方向接近的老师,在彼时,国内其实也没有。科大的“学术氛围”,多少也是畸形的,我不断追问自己:“如果没有我理想中的环境,也许从来就没有理想乡,难道我就要放弃自己的追求了吗?”任何理想的生活环境都是先在观念的王国建成的。即便没有我心中的理想乡,我也早就做好继续战斗的准备。想到这些,我已经和高中和更之前的自己和解了,感谢我的那些被过早埋葬的幻想。我已经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我说的错误不是指自己做了不正确的决定,而是没有意识到“可能就没有正确的决定”可以供我选,因为我求索的方向有问题。举个例子,很多同学(尤其是高中生和低年级的同学)期望自己换到一个“学术氛围”浓厚的地方,自己马上就能深刻起来,这是十分幼稚的,因为研究和学习不是什么热闹的集体活动,归根结底是只属于你自己的智力劳动。
我过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能够几乎自由地探索我所需要的一切的状态,这个时间是如此之长,以至于我觉得它是理所当然的。而探索一切的自由和其他所有形式的自由一样,是需要主动地小心去守护的。现在梦醒了,该考虑怎么把它继续下去了。
直到今天,我仍然在继续流浪着,在一条也许崎岖,也不知通向何处的路上继续走着,但这十年的经历告诉我,我不该在这里放弃。
我的故事讲了很多了。我想comment一下我为什么会在这篇帖子下面回复(因为表面上看我的回复有点离题)。如果我们认可《小猪想逃离内卷》里面提出的观念,即真正的教育资源是自由宽松的环境,那么这些“教育内卷”其实和教育是南辕北辙的;而真正的教育完全可以作为我们心中的心灵支柱,它甚至也可以是一种文化娱乐,就和我的经历一般。
有个评论说,这主要反映了家长的焦虑,的确如此。但家长的焦虑背后是社会的下沉——我们正在经历一个下沉年代。我们的父辈是生活在一个神话般的,有付出就会有回报的时代的;但神话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这辈人面对的是无论怎么“卷”,最后可能都很难有“体面”地活着的后神话时代。我没能力指导其他人怎么在这种背景下去追求自己渴望的生活,但唯有祝愿大家怀抱希望。
有两个知乎回答推荐阅读,我觉得十分受用。
假设所有游戏都关了,学生们都会学习吗?
现在普遍的「鸡娃」现象会不会促成我国下一代的综合素质(知识、学习能力、才艺)和竞争力远超发达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