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说茨维格了,说说铁路。事先提醒,以下观点和理论不来自我本人,差不多可以看成我的读书笔记一类的东西。
铁路的诞生来源于非常明确的需求,其主要的推动力是19世纪初英国的采煤业。在英国,尤其是苏格兰的地下有非常丰富的煤矿和铁。而且英国是个岛国,一旦把煤挖出来,运到港口就可以出口,就能卖掉。18世纪末曾有人警告过,如果不想点什么别的办法,大英帝国现在繁荣的采煤业在19世纪是不可持续的。结果在19世纪初,其采煤业的体量翻了好几倍:人们发现在浅层的煤矿之下,是更多更丰富的煤矿。
但人们很快就遇到了严重的问题,地下水往往会淹掉矿井,因此需要给矿井排水。最初排水装置是用畜力(也就是马)推动的,把挖出的煤矿拉到港口也是靠马。问题出现在1815年,英国政府(显然受到当时的贵族,也就是地主的控制)颁布了谷物法(corn laws),将对粮食征收一大笔关税,导致粮食价格攀升。这也导致,饲养牲畜的成本愈发高昂,从而对采煤业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因此采煤业迫切需要一种以煤作为动力(反正煤是白来的。)的装置取代畜力,以尽可能降低成本。
(注:有人会问带清为什么没有产生工业革命,从这里可以一瞥:一个直接的原因是没有动机,在带清,人力比畜力便宜多了。)
这时候蒸汽机车(也就是火车)就应运而生了。但很快,人们发现铁路影响的远不止采煤业。
铁路改变了整个欧洲的政治局势和地理面貌。
彼时,德意志尚未统一(读者如果不熟悉可以类比成我国春秋时代的情况,当然这并不完全准确),小邦林立的结果是有极其复杂的关税和货币政策。人们常说,一个英国商人去莱比锡进口羊毛再卖到英国去,可能需要换十几种货币。但这在铁路时代以前并不是无法接受的事情,因为那时这段路程可能需要二十天甚至一个月,所以(频繁换货币)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但铁路的出现彻底让这种局面不可忍受了:谁能忍受一天只能把火车拦下来交十几次关税,还得用不同的货币去交呢?这种局面不可接受的直接结果是,像普鲁士这样的大国会迫使小国(比如绍姆堡利珀)让渡自己的一部分权力,这就是德意志关税同盟的诞生;也不要用几种货币了,大家统一用一种货币,也就是所谓德意志货币同盟,这样只要出发的时候交一次关税,查一次护照,到达的时候再查一次护照就行了。
但这样的后果是什么呢?要知道,在1648年,“三十年战争”结束之后,《威斯特伐利亚和约》要求保证德意志所有诸侯国(包括帝国修道院)维持在1648年的样子,此后的每个侯国都是一个绝对主义国家(也就有了教随国定的现象)。但上面这种大邦胁迫小邦让渡权力的行为直接冲击了“君权神授”的观点:原来,为了他们方便,君主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那为了我们方便,能不能也把你们贵族都给推翻了呢?这其实也正是后来1848年革命的动力之一。
(注:1830年法国革命,但是在德意志没有得到任何响应。而1848年,一月那不勒斯革命,二月法国革命,三月德意志革命,所谓“群众自发的革命”大概指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吧。而1830和1848的一大区别在于:德国在1830s普及了铁路,这也是为什么上面的观点认为铁路对1848年的革命至关重要。)
其次,铁路消灭了一个阶级。
也就是地主。在古典时代的欧洲,贵族和地主差不多是同义词,而在德国,贵族+地主即是“容克”。容克是在铁路的发明之后第一波获利的人,因为德意志铁路的普及给容克地主的粮食打开了销路,这为他们迅速积累了财富,因此1850年代,容克人才辈出,俾斯麦只是其中之一。然而,这个阶级迅速的崛起却又迅速地衰落了:因为1860年代以后,铁路在沙俄也迅速普及,伴随着农奴制的废除,大量粮食被出口到欧洲(注意乌克兰这种土地肥沃的农业重地当时也是沙俄的一部分)。而德国恰好与沙俄接壤,而德国的地主随之受到来自俄国的粮食的冲击,尽管俾斯麦政府几度提高粮食关税,终究改变不了颓势;到威廉二世时期,传统贵族已经完全无法进入皇帝的社交圈了(在德意志第二帝国,首相是由皇帝直接任命的;而这意味着传统贵族不再有机会成为帝国首相。)到了魏玛共和国时期,这些地主已经完全破产了。当时魏玛德国的农业部也叫救济部,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救济这些可怜的容克地主。
一则小故事是20世纪初,一个伯爵夫人去柏林购买圣诞礼物,也只买得起二等车厢的票。(注:当时的二等车厢狭小拥挤,鱼龙混杂,因此列车公司会给女士发一枚钢针以防身。)从中也可以看出贵族的没落到何种地步。
当然,直到今天,德国依然有很多贵族后裔,不过他们今天和普通人已经别无二致了。
(注:也从中可以看到,技术和经济制度的发展自动会把那些古老陈旧的阶级扫出历史舞台。)
第三,铁路制造了民族主义。
在古代,比如要从法兰克福到罗马,往往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可能人们已经在途中学会了意大利语(注意一个德语母语的人学意大利语和中文母语的人,其难度是大不相同的),认识了不少意大利朋友,然后他们就会觉得:哦,其实人都是差不多的。但当铁路发明之后,整个旅途的时间被大大缩短了,我们没有时间再去学意大利语,去慢慢体会沿途的风土人情;那我们怎么办?那就要提前做功课。所以人们会去看《孤独星球》之类的刊物。公允地说,它们让人类的知识提升了,但坏处在于,它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旅行的意义:旅游指南上说意大利人都是热情似火的,我们去罗马真的发现一个热情的家伙,然后我们就想,旅游指南说得真对,意大利人就这么热情。我们的旅行只是变成了旅游指南的一种延伸和深化,而消解更多个人色彩和鲜活的体验。其后果就是,刻板印象在人们心中不断加深:比如他是法国人,他就是浪漫的,感性的,喜欢谈恋爱的;我是德国人,我就是死板的,理性的,一丝不苟的,但可能我们俩就隔了一条国境线。这种认知上的区别,即“我们不一样”,正是现代化的一种副产物,正是民族主义的根源。
(未完待续)